理解人之英雄主义欲望的关键概念之一是"自恋"。弗罗姆(E.Fromm)出色地提醒我们:关于"自恋"的思想是弗洛伊德伟大而不朽的贡献之一。弗洛伊德发现,我们每个人身上都会重现希腊神话中那喀索斯那喀索斯(Narcissus):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,看见水中自身倒影后,顾影自怜,相思而死。--译注的悲剧;我们沉溺于自身,无可救药。我们关心的首先是我们自己。亚里士多德在某处说过,如果弓箭射中了旁人而不是自己,这就叫幸运。2500年的历史并未改变人的基本的自恋。大多数人在大部分时间里仍然适用于亚里士多德关于幸运的定义。自恋有着较为低级的各个方面,其中之一是我们觉得,在实际生活中,除开我们自己的一切人都是可以牺牲的对象。爱默生曾说:人们觉得随时可从自身内部重创整个世界,哪怕其他人全都不存在也没关系。思想使我们害怕:我们不知道没有别人事情会干得如何。然而在根本上基本的手段却是存在的:如果能够像爱默生所说那样信任自己,我们就可以满足自己的任何需要。而且,假如没有这种情感上的信任感,大多数人仍将竭尽全力为生存奋斗,而不会顾及自己一旁有多少人死去。我们的机体随时准备独自占领世界,即便我们的精神为这种想法感到不安,情况也仍将如此。正是这种自恋使人在战争中冲锋陷阵,内心并未感到自己会死,而仅仅为身旁的人感到难过。弗洛伊德对此的解释是,无意识不知道死亡或时间:在人的生物化学的、内在的机体深处,他感觉不到自己是要死的造物。
这些看法并不意味着人的狡诈。看来,人对于自己的自私"无能为力"。人的自私似乎源于动物的天性。在漫长的进化中,机体不得不去保护自身的完整性,它有自己的生物化学特性,它要竭力保存自己的特性。机体将竭力保护自己免受异物的入侵,哪怕异物是一颗将使它得以维持生存的新的心脏--这就是机体移植的主要困难之一。原生质自己包容自己,自己发展自己,对抗这个世界,对抗对它完整性的任何侵犯。它似乎完全沉浸于自身的律动之中,同时也向世界扩张,摄取着世界的片断。我们面对的原生质也许既无视觉又不能讲话,然而只要赋予它自我意识和称谓,让它在自然界出类拔萃,让它意识到自己的独特,那么我们也就理解了自恋。就人类而言,生物化学特性以及对力量与活动的感觉已经是有意识的了。
人身上自恋的一个能动方面,与自尊、与一种基本的自我价值感不可分离。主要从阿德勒那里我们了解到:人的自尊所最需要的是安全感。然而,人并不仅仅是一团盲目的无所事事的原生质,而是有称谓的造物,生活在不仅有物质而且有符号和想象的世界中。他的自我价值感用符号构成;他所珍视的自恋依存于各种符号,依存于关于他自身价值的一种抽象思想,这种思想由空气中、大脑里、以及写在纸上的声音、语言和形象所构成。这意味着,人对于机体活动的自然冲动,对于合作和扩张的快感,可以在符号的王国里无止境地得到发展,并因而发展为关于不朽的思想。单个的机体不必举手投足,就可以扩张到各种时空的各种维度,哪怕正在痉挛中走向死亡,它也可以把永恒引入自身。